談師閒談(五): 怎樣讀佛典
– 談錫永
筆者年幼時學佛,其實只是學讀佛經,家中藏佛典頗多,在書房中陳列得很有條理,一本經,先排列不同的版本,或不同的異譯,然後接着排列有關這本經的典籍,例如各家釋論、各家講錄,所以筆者讀佛經時相當方便,找到一本經,便同時找到有關的閱讀資料。
先父紹如公在佛學上的朋友雖然頗多,他們晚上宵夜談天時,往往會考問筆者幾句經文,但他們卻甚少跟筆者講解,甚至當筆者提出問題希望他們講解時,他們忙於自己的話題,對筆者的提問,便只是支吾幾句便算了事,所以筆者唯有自己一邊讀經,一邊找資料,許多名相,非弄懂不可,否則便整本經不知所云。這樣讀經,亦有樂趣,因為可以自由發揮思考,不受人限制於左右。
例如,由禪宗公案知道,六祖聽人誦《金剛經》,至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一句,立即開悟,所以筆者便將《金剛經》來朗誦,到了「應無所住」一句時,可以說是自誦自聽,看能悟出一些甚麼。當實在覺得甚麼都悟不出時,那就認識到佛家所說的「根器」,六祖是「利根」,筆者當然是「鈍根」,這樣,對六祖壇經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還盡量找禪宗公案來看,看這些公案,有時真的能悟出點甚麼。
但這樣讀經,卻實在收獲不大,因為每本經都似懂非懂,當你積累到一大堆似懂非懂時,你便會非常失望,因此筆者亦有過兩年時間,放棄佛典,改看道書,尤其著意看道家的丹經,那時筆者跟隨盧老師學習道家西派,目的是將氣練好,將丹元鞏固,所以看丹書時,便時時得到盧師的指點,一時之間興致甚高,不過,總覺得道書的見地欠缺最後一著,不似佛典,能出離世間來看世間,所以後來便佛道兩家的書兼看,再下去,又撇下道書,只看佛典。
如是讀經學佛,渾渾噩噩了二十年,直至得蒙敦珠法王講解《辨法法性論》,然後才知道讀經實在是怎樣的一回事。讀一本經論,應該先確立他的主題,然後認識他表達主題的鋪陳手段,再然後要理解種種鋪陳手段的目的,實在是為了表達一個密意,由這密意便可以理解經論所說的主題。
可能有人說,你說確立主題、鋪陳手段等等,我們怎能未讀經就先知道。這問題提得很對,筆者是通過讀一本經論的研究文章,才知道這些,有時這些文章並不容易找,有時找到一篇,卻又說得搔不着癢處,甚至有些文章,只是堆砌資料瞎說一通,讀者卻容易因認為其資料豐富,卻忽視了其言之無物,這就反而成為讀經論之累,所以現在筆者註譯經論,每篇必有導論,導論的作用有如導遊,筆者便是導遊,帶領讀者去勝覽經論。
現在再回到讀《辨法法性論》時的一些體會,這本論從未說過如來藏這個名言,但其實說的便是如來藏,因為他說「法」與「法性」二者,已總括了世間出世間一切法,能總括此一切法者,依佛家的施設,唯有如來藏。這樣來理解本論,應該已超越了一些宗派,能這樣來理解時,眼界便廣,讀一論實不只是讀一論。友人RaymondE.Robertson著AStudyoftheDharmadharmatāvibhaṅga,四卷五本,所列資料包羅殆盡,那就是因為作者眼界既廣,便可以對有關資料作出評價,將有用的資料作為研究所用的素材。
說到這裏,讀者應該便大概知道讀經論的方法了,一旦掌握了這種方法,讀經論便會興味盎然。筆者寫的書,其實每本都有引導讀者興味的用意,讀者可以留心。